反倒是夏原吉見鄭和坐下之后半晌不語,看起來有些沉不住氣了,首先開口問道:“不知道鄭大人在離京之前一定要見下官一面,究竟所為何事啊?”
鄭和輕嘆了一聲,也不想再兜圈子了,正色道:“實不相瞞,鄭某之所以如此大費周章的求得與夏大人一晤,所為不是別的,還是那筆款子的事情。”
夏原吉低下頭,伸出竹著夾起桌上的菜肴放進了嘴里,有些含混不清的問道:“款子?什么款子?”
不待鄭和回答,他恍然大悟一般又說道:“哦,鄭大人說的可是皇上御批的關于修整船隊的那筆銀子?”
鄭和嘆了口氣,說道:“正是。如今整個船隊都在海邊急等著這筆銀子開支,實在是一日也耽擱不得啊,然而戶部卻遲遲不見動靜,鄭某深恐如此拖延下去會誤了皇上定下的出海的日期,因此不得不來求見夏大人?!?br/>
夏原吉心中只怕也早就料到了此事,卻一臉的故作輕松之態(tài)說道:“若是為了此等公事,鄭大人完全可以直接到戶部衙門來相詢,最近下官公務繁忙,對于此事倒是疏忽了。興許,是下面哪個辦事的官吏一時疏忽給耽擱了,還請鄭大人不要見怪哪!”
鄭和見夏原吉開始用官場上的場面話來搪塞自己,早在意料之中,當下微微一笑,也并不著急,反而單刀直入的問道:“若是下面官吏耽擱了皇上吩咐下來的差事,只怕他們也沒有這個膽子。鄭某只是唯恐夏大人這里是有什么困難,卻也不妨明言?!?br/>
夏原吉被鄭和一語說破,啪的一聲放下了竹著,正色說道:“還的確就是有些困難,不瞞鄭大人,戶部如今的困難就是,沒錢!”
鄭和臉上依然帶著微笑,輕聲問道:“夏大人說笑了,戶部掌管天下銀錢,此事又是皇上御批,區(qū)區(qū)之數(shù),怎么可能沒錢?”
夏原吉一臉的嚴肅說道:“鄭大人久不在朝堂,恐怕有所不知,如今的戶部的確是沒錢了。今年江西贛江兩岸爆發(fā)大水患,災情嚴重,無數(shù)災民無家可歸,拖兒帶女嗷嗷待哺的等著朝廷的救濟安置,他們的慘狀,思之令人發(fā)指,自然應當優(yōu)先處置,這已經(jīng)耗去了國庫中大量的銀錢了?!?br/>
“如今皇上又張羅著遷都之事,要將北平城改做北京,為此在北平城內(nèi)大興土木,還請姚廣孝親自前往北平設計了新北京的規(guī)劃圖紙?!?br/>
“這宮城營建,城市遷移,又是何其巨大的一筆開銷。最為主要的是北平地處北疆,建造所需耗用的木材用料,甚至于參加建造的能工巧匠們?nèi)夹枰獜闹性D(zhuǎn)運解送,就連下官也是剛剛押運了一批用料和工匠前往北平,回到京城不久。這些事,鄭大人應當也有所耳聞吧?”
“再加上皇上英武,雄才大略,已經(jīng)計劃著明年之內(nèi)要對北元用兵,平定北疆,聽說還準備要御駕親征,這三軍未動糧草先行,北伐之前大軍所需的一切用度又需要提前預備好。這樁樁件件,都需要耗費巨大的銀錢,說句實話,如今連朝中大臣們的月俸銀子,下官都是搬著手指頭一個銅子一個銅子的扣出來的了,戶部如今是真的沒錢了?!?br/>
夏原吉說得很誠懇,鄭和相信他說的是實話。
老實說,他所說的這些事情,鄭和也并非不知道,如今多事之秋,諸事繁雜,戶部也的確面臨著極大的壓力,夏原吉這么個手把著國庫錢袋子的位置,也的確有諸多不易,一定是整天都焦頭爛額的。
可是眼下這遠航之事卻的的確確是半分也耽擱不得
,皇上下旨要賞賜遠洋諸國的奇珍異寶都已經(jīng)差不多運抵船隊所在地了,而船隊卻連必須的休整補給都還沒有完成,此事已經(jīng)是刻不容緩了。
鄭和沒有再繼續(xù)追問下去,反而是話題一轉(zhuǎn),有些不經(jīng)意的問道:“鄭某聽聞朝中有不少大人對于遠航一事都有不同的見解,不知夏大人以為如何?”
夏原吉愣了一下,低下頭拿起竹著又開始夾菜,一面含糊的說道:“此事乃皇上圣心獨斷之事,何人膽敢妄言?”
鄭和微笑道:“此間并非朝堂,也沒有他人在側(cè),只是你我二人閑聊,夏大人盡可暢所欲言,無論什么話都可以但說無妨。”
這話就等于對夏原吉承諾無論今日他說了什么,鄭和都絕不會對外泄露,更加不會向皇上報告。
夏原吉對鄭和雖然所知不深,但是他說一不二的性格,還是久有耳聞的。
思索了片刻,夏原吉猛的放下了竹著,大聲說道:“好!既然今日鄭大人折節(jié)下問,夏某也就舍命陪君子,咱們不妨直言相聊,誰也不用再藏著掖著的。”